对国家语委发布2006年《汉语年度新词语》“多言多语”

钮 葆

2007年8月，国家语委以“中国语言生活绿皮书”的规格发布《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发行。以下简称：2007年《绿皮书》）。其中，下编中辑录的《汉语年度新词语》“是经过国家语言资源监测语料库验证查实的2006年汉语新词语的条目（共171条）”^[1]。这份词表一发布，来自多方面的读者就对它提出了尖锐的批评。《现规》课题组收到这份词表后，对它反复进行了慎重研究。最终，我对这份词表中的171条新词语有哪些可以选收到《现规》本次修订稿中来的回答是：1条也不要选收。我之所以坚持这样的意见，理由是：它们不反映现当代汉语词语使用的主体概貌，总体格调比较低俗。但这份词表又是官方以“2007年《绿皮书》”的规格发布的，影响之大、之深可以想见，这使我在述说规范型语文词典选收词语时，不得不对它“多言多语”。

（一）这171条新词语多仅是流行词语，不是通用词语，而且总体格调比较低俗

流行词语与通用词语并非对立关系。在正常的社会语文生活中，不少流行词语经过高频、稳定地使用，便成为了通用词语。但是，对这171条词语，经过逐条分析，我认为各条都难以断定它具有发展成通用词语的可能：

——像“二奶专家”这样明显低俗的短语，如果在我们民族的语文生活中成为通用词语，那么我们民族的语文健康水平和由此折射出的道德水平就不能不令人担忧了。

——像“裸考”“裸替”这样的词，故意用色情暗示的手法调侃称说某些事物，与“二奶专家”同样低俗（正常的语文工作者不会谈“裸”色变，但刻意将“裸”泛化，其低俗情趣则是遮掩不住的）。

—— 像七“奴”（白奴、车奴、房奴、节奴、垄奴、墓奴、证奴），八“客”（换客、掘客、两会博客、拼客、晒客、睡客、威客、印客），十五“族”（奔奔族、吊瓶 族、飞鱼族、合吃族、急婚族、啃椅族、赖校族、乐活族、慢活族、陪拼族、捧车族、试药族、网络晒客族、洋漂族、装嫩族），除了其中的短语“两会博客”是由 于所指和能指很窄而不大可能成为通用短语以外，其他各词不仅不说明“奴”“客”“族”在构造词语方面的能产性强，而且恰恰说明这171条新词语的筛选者对社会语用的关注范围、关注层面是比较狭窄的，甚至是比较低俗的。另外，像“丁宠家庭”“断背”“红楼选秀”“婚嫁大年”“蜜月保姆”“擒人节”“压洲”等，也是如此。

——像“汉芯造假事件”“上海社保基金案”等，它们可能成为当代史某个领域或者通史上的专有名词，但并非语文词汇，并不“既有社会语言学价值，又有汉语词汇学意义”^[2]。

——像“国六条”“国十条”“7时代”“三失”“三手病”“三限房”“三支一扶”“十五细则”等由“数词＋其他词（素）”构成的缩略语，其中有的缩略语的构成本身就带有浓厚的炒作色彩，有的则是时限性、局域性都相当明显，既不是语文词语，更不具有通用性。

——按汉语拼音字顺排序，171条新词语的首条是“八荣八耻”。这条短语的所指、能指全面概括了社会主义荣辱观的基本内容；作为缩略语，其构成方式也是符合现代汉 语表达习惯的。但是，由于“荣”与“耻”的特定内涵，使得这个短语进入语用时有比较明显的受限性。比如，“践行‘八荣八耻’”这句话，其中践行“荣”，不 容易产生歧义；而践行“耻”，尽管这里的“耻”指的是“以……为耻”，但因为“耻”还有“羞耻”“耻辱”义，所以感觉有些别扭。还有“用‘八荣八耻’教育下一代”“以‘八荣八耻’为自身行为规范”“做‘八荣八耻’的积极实践者”等，在句意表达上都有这个问题。所以，从2007年下半年以来，“八荣八耻”便很少再单用，而是完整表述为“‘八荣八耻’荣辱观”或“‘八荣八耻’社会主义荣辱观”等。

（二）这171条新词语的确认办法不尽科学

按年度及时收集、整理、分析、公布在社会语文生活中出现的、具有一定语文意义的新词语，这是一项基本建设性的语文工作。多年来，国家语委十分重视这项工作。不但如《汉语年度新词语·编选说明》所说，在上个世纪90年代初，国家语委连续编辑出版了4本年度性的《汉语新词语》；而且国家语委信息中心自建立起，截至1997年3月底，每年都对包括台港澳地区在内的全国各地的新词语出现情况、使用情况等各种语文情报进行收集、分析、整理，写出“情况反映”，予以上报，并采取不同方式在《语文信息》上予以发布。

从事这项工作，采取科学的方法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毋庸讳言，对新词语的收集，信息源越广越好；但对新词语的确认（尤其是政府主管部门用来向社会公布部分的确认）则不能全然放弃加权选择，不能不考虑其格调是否健康，不能不更加关注主流媒体上高频稳定出现的新词语。

《汉语年度新词语·编选说明》说，171条新词语的全部语料来源于平面媒体，即《新京报》等30份报刊。其中作为我国的主流媒体《人民日报》排列在第21位，不知这是按照什么顺序排列的。至于网络媒体，2007年《绿皮书》下编中的《报纸、广播电视、网络（新闻）用字用语调查》是“采集了新浪、网易、腾讯、Tom、搜狐等5家网络门户网站的2006年全年的新闻语料”^[3]，没有使用人民网；而《汉语年度新词语》则仅是“利用百度、谷歌等搜索引擎查询每一个词语最初出现的时间”^[4]，同样没有使用人民网。如此忽略主流媒体，这在新词语收集的方法上是不尽科学的。比如“二奶专家”“红楼选秀”等，在人民网的“人民网·分类检索频道”中出现频度是极低的，而且多是对其指称的事务予以否定的用例。比如：“二奶专家”，几年来《人民日报》上1次也没有出现过；“红楼选秀”，《人民日报》仅是在《别化“神奇”为“腐朽”》（2007年11月27日第11版）等文章里对当前文娱生活中的不健康现象予以批评时共计3次 使用了这个短语。对这份《汉语年度新词语》，《人民日报》没有转载。这些语用事实，不知《汉语年度新词语》的编选者们注意到了没有。再有，收集和确认年度 新词语是一项涉及面很广的工作，媒体使用率仅仅是收集和确认年度新词语的一个必要条件，不该把它当作充分条件，更不该把它当作充要条件。这个工作方法问 题，不知《汉语年度新词语》的编选者们是如何考虑的。

（三）这171条新词语的发布所反映的问题令人困惑

什 么是“绿皮书”？我在所能查到的辞书中均没有找到这个词条，只收释了【白皮书】。但《辞海》对【白皮书】的释文中说：“有些国家的这类文书，封面用其他颜 色……绿色的叫绿皮书（如意大利）……一国使用的颜色不限于一种。”至于“白皮书”的性质，尽管各种辞书的表述不完全一致，但基本意思相同，指的是“一国 政府或议会正式发表的有关政治、经济、外交等重大问题的文件”，是“官方文书的代称”。对国家语委发布的2007年《绿皮书》的性质是不是也应该这样理解呢？如果应该这样理解，那么，这171条新词语的发布要传达的是什么样的政府信息呢？这171条新词语的发布，是用来作为对“2006年中国语言生活生机盎然，语言文字观念正在发生重大变化”^[5]的一个注脚吗？这171条新词语的收集，是用来作为建国以来的语言文字工作进入了“第三个大的阶段”^[10]的一项标志吗？这171条新词语的确定，是用来证实“政府管理的不是语言，而是语言生活”^[6]的工作方法之转变吗？不理解，感到困惑。

再有，这部2007年 《绿皮书》上下编的末尾版权页上均标有“未经许可，不得以任何方式使用”这样一句话（前面一句是：“所有权利保留。”）。应该如何理解这句警告呢？笔者这 篇拙文的第二部分的确是对这部官方文书中的《汉语年度新词语》进行批评的，批评算不算是“以任何方式使用”中的一种方式呢？进一步说，阅读算不算使用呢？ 同样不理解，感到困惑。

总之，笔者以为，无论是研制语文词表、还是编纂语文词典，无论是对传统词语的收集与整理、还是对新词语的考察与确认，都既需要十分艰苦的学术实践，同时又需要正确的理论归纳。否则，一味跟风趋时或者因循守旧，那么我们的词表、我们的词典还怎么能起到积极引导语用规范、促进语文生活健康发展的作用呢？余志鸿在述及西方语言学者建立语言谱系学说时曾说：“一个成功的理论引导出一批优秀的学者。”^[7]此 言甚是，仅就辞书编纂中的词语选收环节而言，也是需要进行理论探索的。但笔者自己学养不够，提不出什么真知灼见，年岁和身体状况（尤其是身体状况）也使笔 者今后不可能有长足的进步，所以只是把问题提出来，既用以就教于诸位，也用以向我会同志们和方方面面的朋友们表达自己的殷殷之望。

[附 注]

[1]国家语委：《中国语言生活状况（2006）》下编，商务印书馆2007年版，第250页。

[2]《汉语年度新词语·编选说明》，2006年《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下编，第249页。

[3]《报纸、广播电视、网络（新闻）用字用语调查》的“调查使用语料说明”，2006年《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下编，第1页。

[4同[2]

[5 2006年《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总述》，2006年《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上编，第1页。

[6]《构建和谐的语言生活》说：“我国五十多年来的语言文字工作就可以大致分为三个大的阶段”，“第三阶段从2006年开始”，2006年《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上编，第22页、23页。

[7《构建和谐的语言生活》说：“构建和谐的语言生活，意味着政府管理的不是语言，而是语言生活”，2006年《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上编，第23页。

[8余志鸿：《〈语言地理类型学〉导读》，同[3]，第VII页。

2008年10月23日

作者单位：《现代汉语规范词典》课题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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