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教学与汉语能力测试

——从“自主招生不考语文”谈开去

谭汝为

（一）自主招生不考语文

日前，上海几所高校举行自主招生考试。考试共同点是“要么是理科生不考语文，要么是全部考生只考数学和英语两科”。一位高校招办老师解释，自主招生之所以考英语不考语文，是因为英语有利于学生的学科发展，英语不好往往没有前途。

和母语语文相比，英语的地位在中国显 然要高贵得多。不仅大学从本科到研究生、博士生招生，英语考分比重日盛，就是社会上各种过级考、出国考、职称考等，加上出国热的持续增温，英语成为“考你 没商量”的一道难关，成为“舍我其谁”的敲门关，人们趋之若鹜，对英语的热衷到了近乎“畸形”的程度。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学英语必然占去大量时间，英语成 绩提高往往以对母语的歧视和偏废为代价的。

自主招生是选拔优秀创新人才的新探索，高校有自主权。按教育部规定，参加自主招生的学生须通过高校组织的“文化考试”，但对于“文化考试”在内容上没有限定，因此部分高校不考语文的做法从制度上说并没有违反规定。然而，考试是指挥棒。如不考语文，将给人一种明显的暗示，在学生。学校和家长的心目中，语文的地位更加下降。

自主招生不考母语，反映出一些高校急功近利的心态，折射出学术浮躁的趋向，传递了一种偏颇的理念。总之，自主招生不考语文，殊为不妥。第一，公然昭示学科歧视；第二使轻母语重英语思潮更加炽热，第三，对中小学语文教学带来负面影响。

（二）外语与母语

重外语轻母语现象已成为社会各界多年关注的话题。一方面是中国人的母语运用能力和交流能力欠缺，另一方面却是学习外语的热浪一浪高过一浪。作为一个中国 人，首先要重视母语，学好母语，然后才是学好外语。很多人不满意在升学、就业、晋级等方面对外语的优惠政策，对母语的命运深感担忧；同时整个社会对母语的 重要性不够关注。

在全球化的形势下，英语成为一种事实上的国际通用语言。据报载，全国有八千万人学英语，但是及格的翻译人才缺九成。这都说明中国人学英语热情很高，但效率很低，多数是哑巴英语——投入和产出根本不成比例。

英语固然重要，但母语更为重要。不能因为学习外语而牺牲母语。语言不仅是一种表达工具，语言与民族的关系是唇齿相依、鱼水共存的关系。对于所有的中国人 来说，我们的母语是民族精神的载体与表现形式，延续着五千年的文化命脉，是中华文化永远不可丢弃的精神家园。放弃母语其实意味着放弃自己的传统和历史，放 弃自己赖以生存的文化基因。

语言生活是社会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和谐社会需要和谐的语言生活。要妥善处理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与外语学习使用的关系，处理好普通话的国内推广和国际传播之间的关系。在外语教育中要考虑语种布局问题。要避免单一外语倾向，大力加强除英语外的其他重要外语的教学。要从国家发展、国家安全和周边关系等方面，统筹进行外语语种教育规划，让外语更好地为国家发展服务。

（三）汉语能力与口语表达

语文知识与汉语能力的关系如何？似乎应当是平衡的，就是说知识丰富的人，能力就强；反之亦然。其实，在一个人的知识和能力的均衡上，却存在着十分复杂的 现象，《红楼梦》“金陵十二钗”中，就分为几种类型，第一种是均衡型的，例如薛宝钗和贾探春属于知识和能力都超群的，贾迎春和贾惜春属于知识和能力都平平 的；第二种是矛盾型的，例如林黛玉，书本知识第一流，口语书面语能力很强，但实际能力，例如治家管理能力基本等于零；更典型的是王熙凤，书本知识几乎是空 白，但口语表达能力出类拔萃，治家管理能力第一流，但书面语表达能力等于零。——这说明一个人的知识和能力之间不能划等号。知识是死的，能力是活的。如何 把知识转化为能力？这是摆在语文教师面前的一个大课题。“授人以鱼，只供一餐之需；教人以渔，则终身受用无穷。”引导学生提高能力，比单纯传授知识更重要。

语言能力包括书面语表达与口语表达两种。自古以来，我们中国人重视书面语能力，而对于口语能力却不够重视。《论语·里仁》：“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就是说：君子办事要敏捷；而说话要迟钝。毛泽东给两个女儿分别取名李敏、李讷，就是希望子女勤勉从事，不尚空谈。《老子》四五章：“大直若屈，大巧若拙， 大辩若讷。”所谓“大辩若讷”是说真正有口才的人，表面上好像嘴很笨。表示善辩的人发言持重，不露锋芒。老子和孔子都赞扬了“讷”，所谓“讷”就是说话迟 钝，不流畅，吭吭哧哧的。据史载，历史名人，如战国时期哲学家韩非、汉代御史大夫周昌、汉代文学家司马相如、三国时期的镇西将军邓艾等，都是“结巴”。他们或有文名，或有武功，都是了不得的人才，口吃并未妨碍他们建功立业，发挥才干。他们都是“讷于言”的代表人物，却都获得人们的尊重。

人们看重的是书面语表达，科举考试从来没有进行过口试。西汉失宠的陈皇后要用“千金”的稿酬，请文坛大腕司马相如写《长门赋》，以感化汉武帝回心转意。 相反，口才好，口语表达能力强的，却遭到贬斥。例如汉语成语“口若悬河”“摇唇鼓舌”“巧舌如簧”“巧言令色”“花言巧语”“能说会道”等，都带有不同程 度的贬义。民间亦如此，丈母娘和未来女婿初次见面，在相姑爷的面试中，嘴笨的吃香，能说的倒吃亏。组织部长分析三梯队干部时，也大抵如此。

国外语文教育十分重视口语表达。古罗马古希腊的修辞学专著，主要是演讲术和辩论术。对于外国政治家来说，口才不行，及早改行。因为口才、幽默和应变能力 在竞选中那是赢得选票的不二法门。我们的官员是上级任命的，口才好坏似乎无所谓，甚至口才好的却遭贬斥，被认为不稳当，容易荒腔走板，不利于保持一致。因 此官场上照本宣科，不越雷池，最为保险，于是套话、空话、大话、官话、尽人皆知的废话盛行。久而久之，一些官员“面部呆板不会笑，八股盛行假大空”。

语文教学要针对传统上重文轻语、重知识轻能力的现实状况，妥善处理好知识和能力的不平衡关系；解决好书面语和口语的不平衡关系；要树立良好的实实在在的文风，摒弃形式主义的八股文风；要从听、说、读、写四个方面全面提升汉语综合能力。

（四）电脑写作的利与弊

我们正面临着一场新的书写革命，就是人们丢弃了手中的笔，而改用键盘书写，这将对我国的语言生活发生深刻影响。当前，在电脑操作和互联网空前普及的同时，推广普及普通话的工作也相应获得极大的促进和补益，因为不懂普通话，在电脑桌前就无法正确地用拼音输入。

弃笔改用电脑操作，却是一柄双刃剑。有利的一面是：拼音输入法的普及，对于普通话的进一步普及大有补益，将使汉字难 写的弊端得到根本性的克服。但另一方面，人们手写汉字的机会将越来越少，对于相当多的人来说，手写汉字将变得越来越困难。据报载：一位大学生手写二百来字 的求职信中，居然出现12个错别字。为数不少身为教师的文科博士、硕士，课堂板书的书写七扭八歪，这说明母语教学存在严重的问题，也跟上亿人弃笔用键盘书 写不无关系。

（五）汉语能力测试

为引导人们重视汉语的学习使用，提高国民语文素质，教育部决定今年在全国推出“汉语 能力测试”：从听、说、读、写四个方面全面考查应试人的汉语综合能力。为此成立了“汉语能力测试学术委员会”。在对国民语文应用能力进行调研评估的基础 上，将提供科学的汉语能力评价手段和标准，顺应当今考试发展潮流，测试项目将从单一考试向多元评价发展，从能力测试着手，从与社会人群关系最密切的语言能 力着力，探索一条中国特色的考查国人母语应用能力的途径和方式，从项目背景、性质、标准制定、题库建设、考务工作、评价工作、组织保障、时间安排等八个方 面着手，努力构建国家通用语文字立体测试体系。

汉语能力测试项目的成功研发关系到汉语的地位，将满足社会对母语能力测量的要求，适应不 同群体、不同职业人员评价、提高汉语能力的需要，为汉语学习者提供了解自我语文能力的参照标准，为政府部门、企业等用人单位人员聘任、培训、晋升等提供依 据，同时也可作为评价国内语文教学的参考，从而引导促进国民语言文字应用能力的提高。

谭汝为，天津师范大学国际教育学院教授，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研究生导师。从事汉语修辞学、词汇语义学、民俗语言学、对外汉语及阅读鉴赏等领域的教学与科研工作。兼任教育部“汉语能力测试学术委员会”委员兼副秘书长、天津市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委员。另任中国语文现代化学会常务理事兼副秘书长、中国修辞学会常务理事兼副秘书长、中国阅读鉴赏研究会会长、中国民俗语言学会副会长、天津市语言学会顾问、天津市修辞语用学会会长等学术职务。主要著述：《古典诗歌的修辞和语言问题》《词语修辞与文化》《人间词话·人间词校注》《诗歌修辞句法与鉴赏》《民俗文化语汇通论》《天津地名文化》《这是天津话》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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